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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节


  “……在哭……”
  琉拉轻启眼帘,他刚刚好像听见吉纳莎在哭。
  “你说谁在哭?”
  “咦?”
  在门图荷太普怀中的琉拉突然惊醒。
  “啊!是你……”
  琉拉像只受惊吓的小猫一样地在门图荷太普怀中乱动,挣扎着。
  “为……为什么我会跟你睡在一起?你做什么?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又是哪儿?”琉拉又惊又怕地如连珠炮似的一连问了一串问题。
  “有什么好害臊的?我们都是男的,不是吗?”门图荷太普放开了拥着他一整夜的手,下了床。
  这话倒让原本激动的琉拉停止了反抗的动作。
  “你……你知道我是男的了?”他挑起眉毛,那长长睫毛下如黑水晶般泛着奇异光芒的眸子直瞪着他。
  门图荷太普望着这张美丽而倔强的小脸,那脸上的表情教人猜不透琉拉的心里想些什么东西。是不是他也跟自己一样,在真相大白时,有着和他一样的失落?
  “你的伤是为了我而被罚的,我昨晚见你在长廊上走着,背上流着吓人的鲜血,便杷你抱回我的房间,想剥了你的衣服替你看看,谁知……这一看可真教我失望啊!包装虽美,可里边长的东西同我一样。”门图荷太普想起昨天的震惊,不免摇摇头大口叹气。
  “我又没有请你看!”琉拉没好气地说着,他的心竟有些遗憾。
  琉拉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一种奇怪感觉,是因他男扮女装被拆穿的遗憾吗?
  “哎呀!”琉拉突地一声惊呼。
  这又让门图荷太普吓了一跳:“又怎么了?”天!这小子真爱大惊小怪!
  “我的衣服呢?”琉拉发现他身上的衣裳全不见了,系在他上身的,是一圈一圈的白色纱布。
  “我请大夫来看过你的伤口,我让他给你治疗后包起来,你的衣服全是血,我把它丢了。”门图荷太普简单地解释着,他不想让琉拉太过于惊吓。
  “啊……”琉拉记起他昨天是在宫中,然后起身要到宴会厅……“对了,我昨晚想去看看门图荷太普总督到底长什么样子……然后,然后我就在长廊上晕倒了。”
  “你终于想起来了啊?”门图荷太普靠在绘满代表上埃及的秃鹰彩绘墙面,投给琉拉一个邪气的笑。
  琉拉突然警觉到,在稀微的曙光照射下,这间房间看起来似乎很华丽,比一般官员住的房间还要华美;他记得以前到其他州的贵族家表演的时候,也从未看过如此华丽的摆设和装潢。莫非……莫非……
  “你在看什么?”门图荷太普问着一直注视着他的琉拉。
  “你……你叫什么名字?”琉拉不如往常般的伶牙俐嘴,现在倒是吞吞吐吐地说着。
  门图荷太普笑了,他讶于琉拉的反应迅速。
  “不错,辛姆培养出来的刺客果然是一流的。”门图荷太普那张极为俊俏的脸在曙光的照耀下,显出一种不凡的气质。
  “你……你竟然知道辛姆?”在床上坐着的少年愈来愈惊讶,亦愈来愈害怕眼前的人是不是就是……
  “我就是门图荷太普二世。”
  待眼前这名男子说明他的身份后,琉拉只觉得他的小脑袋好像“轰”地一下,被人炸得七荤八素!
  门图荷太普殿下?
  他就是门图荷太普殿下?
  琉拉觉得这对他真是一个天大的冲击啊!
  这个从初次在穆特女神圣湖中把他粗鲁地“拖”出来的男人、他舍命救的这个男人,竟然就是他最崇拜的门图荷太普二世?
  难怪他会知道辛姆……
  天啊!他昨天还和殿下“睡”了一夜!
  琉拉再仔细详端眼前这器宇非凡的男子,的确有着年轻王者的风范。可只怪自己笨,怎么会这会儿才发觉呢?但是,这怎能怪他?是门图荷太普自己一副吊儿啷当的模样,所以他只把他当成一般的普通贵族,浪荡子一个也算正常……而且还在马背上戏弄他!
  喔!天啊!对啦!
  殿下还吻了他,夺去了他的初吻……
  “喂喂,你还好吗?”门图荷太普见他的脸色一下青、一下白,连忙坐到床沿看着他。
  “殿……殿下!谢谢……谢谢您的关心,我……喔,不!小的很好!”
  这下可好,门图荷太普表露了自己的身份后,反倒让琉拉更抗拒自己;瞧瞧现在他还用敬语和自己说话呢!上次在马上还对他又打又骂。
  “哈……哈……”门图荷太普看着态度大转变的少年,竟忍不住哈哈大笑。只见和他相当靠近的琉拉,还不明白他笑中的涵意,直瞪着大眼瞧他。
  “对了!我得快一点回去!”琉拉想到歌舞团,他连忙想离开。
  可这时的门图荷太普怎肯让他离开?只见他抓住琉拉那柔嫩而细长的手腕,那力道是强而有力的手劲。
  这样的力气让欲走的琉拉迷惘,门图荷太普和他的脸颊靠得极近,琉拉都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气,可是他不敢把脸往上抬,他好害怕见到门图荷太普那双像会把他烧成灰烬的灼热视线。
  “不要回去。”男人用着沙哑的声调说着。
  琉拉不知道要怎么应付当下的情况,那双大眼中依旧写着恐惧和疑虑。他不了解门图荷太普想要做什么。在他已悉知他便是辛姆刺客团里的人物后,他应该让他回去的,可这会儿他不但救了他,还让他睡在他自己的床上,他到底要自己做什么?
  “你……你应该知道我是刺客吧?”他不安地嗫嚅着。
  “当然。”这被尊称为上埃及的年轻领导人简单地回答着。
  “那……那你应该……”琉拉的声音愈来愈小。
  “什么?”门图荷太普听不到他的问题,又更加接近他了。
  可这举动,让原本就不知所措的琉拉再次地脸红。他在心底一直骂着自己:镇静一点!又不是娘儿们!不过是见着了大人物,有什么好慌乱的?
  “我说……我该回去了!”他挺着单薄的胸膛,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我的任务是为殿下您铲除政敌,不是让您照料的。”
  门图荷太普闻此言,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用他修长的手指将琉拉肩上的乱发拨到身后。
  “上次你还对我嚷着无礼,可今儿个知道我的身份后,狮子变病猫啦?”
  “不……我……”
  “不跟你玩了,我只想说一句话——留下来。”门图荷太普离开他的身旁,倏然站起来。“反正他们大概也不会管你去哪儿了,不是吗?”
  一语道破琉拉心中所担忧的事。
  “据我所知,辛姆不会用一个不能杀人的刺客吧?”门图荷太普继续说着。“你是因为我的关系而受伤,所以,我有这个责任把你留下。”
  “话是没错,可是……我身上的伤口未愈,也不能为您做什么事……”琉拉不安地回应着。
  “你来当我的贴身侍从吧。”门图荷太普抚着自己桌上的雕饰,缓缓地说明:“你已经无处可去了,不是吗?我不要你杀人了,你只要像那些下人们一样地做事便好。”
  琉拉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用再杀人?
  不用再担心,被人发觉被逮捕的恐惧感?
  不用每次完事后,为那被他所了结的生命充满悔意?
  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冒着生命危险,出生入死地深入敌阵?
  门图荷太普所下的命令让琉拉高兴得像进入天堂一样。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琉拉瞪大那双灵活的大眼,望着那赐予他恩惠的主人。
  门图荷太普也回给他一个善意的微笑,那笑容足以让所有宫中的贵妇倾倒。
  只见琉拉愣了几秒,然后高兴得在床上跳了起来,蹦跳到门图荷太普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他。
  “好棒喔!好棒喔!”他紧紧地搂着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的门图荷太普。“不用杀人!不用每天练舞、表演!也不用扮女孩子了!”
  不用扮成女孩子?
  这句话让原本直愣愣站在原地的门图荷太普着实想到一个事实——这么热情抱住他的琉拉,是个道道地地的绝世美少年。
  这细长的手脚,热情地缠着他;那如花般娇美的脸上,表情是如此地快乐;激动的情绪,让他原本惨白的双颊霎时飞上两朵红云;而那水亮的大眼里,闪着一个仆人对主人的无限感激……
  可这一切,竟是一个跟他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
  虽然觉得心中有无限的失落,可看他这么兴奋的样子,也足够了……
  “啊,对了,您的剑借我一下!”
  “咦?”门图荷太普还觉得纳闷的时候,这孩子已拿起他桌上的长剑,抓起他一大把及腰的长发,大力一挥!
  “啊……”门图荷太普惨叫了一声。
  眼睁睁地看着那如黑檀一样美好色泽的长发,就这么和它们的主人告别。
  “发生什么事了?殿下?”
  门图荷太普的惨叫,把守在外头的士兵、宫女都吓了一跳,纷纷敲门询问。
  “没事,我没事!”门图荷太普恢复原来的语调,向外头安抚着。
  可那肇事者还笑嘻嘻的,抓着一手满满的细长青丝,向自己说道:“当仆役不能留这么长的头发吧?啊!现在感觉清爽多了!”
  门图荷太普摇摇头。这个小子,真是让他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他摇摇铃铛,对着外面的人说:“去叫仆役长来,我这儿有人要他安排一下。”
  御医的药果然有效,门图荷太普暗想着。
  看这个疯小子已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在他的房间乱蹦乱跳——不过他自己大概也疯了,门图荷太普想着。因为他的眼睛一直随着琉拉的一举一动被牵动着。
  在知道琉拉是男子后,他竟然还会为了琉拉的病情而整晚没睡,就这样看着他直到黎明驱散黑暗,直到旭日东升。
  他怎舍得不看着琉拉的睡容呢?
  这个为他舍命的少年,是如此地纯真、固执,像一张白纸,又似一团正在拼命燃烧的烈火,无穷的变幻着各种姿态,不吝惜地挥舞着他的青春。
  门图荷太普苦笑着,等会儿又得受王弟和劳米的唠叨轰炸一番了。
   
         ☆        ☆        ☆
   
  在另一方面,辛姆的歌舞团正准备朝下一个目的地旅行。
  “该动身了,吉纳莎。”
  走进吉纳莎的个人营帐中的辛姆以极为平静的声音说着。
  “你滚!我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吉纳莎将床上的一条毯子丢向辛姆。
  吉纳莎原本娇美的小脸蛋此时因为哭了一夜和满胸愤怒而胀得红通通的,那双大眼也因为琉拉的失踪而哭得红肿了。
  “冷静点!”辛姆大声地说着:“琉拉不见是一件遗憾的事!可是我们还是必须遵从下一个指令去工作!琉拉不见,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工作,怕拖累大家,才自己消失的。”
  “鬼扯!”吉纳莎大吼着。她从未向首领大声咆哮过,可是如今失去了心爱的琉拉,吉纳莎的情绪像山洪爆发似的倾倒出来。
  “他一定是被哪一个好色的贵族给劫走的!他受重伤啊!琉拉单薄的身子哪堪走那么多路?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她指着辛姆大喊着:“你不请人来帮他看看伤口,让他拖成这样的重病!他本来可以好的,还可以工作的,是你害得他……琉拉万一就这样死了,他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辛姆脸色大变,吉纳莎的激烈反抗似乎已超过他忍耐的极限。
  “给我把吉纳莎捆起来!”
  辛姆大吼着,外面的人便冲了进来压住了瘦小的少女。
  “把她捆好,派人送三餐给她,直到我们上路为止,都不可以放她自由!”
  众人无言,只能照着辛姆的话去做,将依旧挣扎的吉纳莎五花大绑着。
  “呜呜……琉……琉拉……”吉纳莎的眸子里面,充满着失去心上人的痛苦。
  她不敢相信,自己会失去琉拉。
  难道,这就是她最近一直心神不宁的原因吗?
  琉拉骤然消失,在她的精神上无疑是一大打击。
  她对这个没有了琉拉的歌舞团,从这一刻起,有了深深的恨意。
  她要让所有让琉拉消失的肇事者尝到她今日失去心爱的人的痛苦。
  吉纳莎的恨意,像地狱之火一样地燃烧了起来。
   
         ☆        ☆        ☆
   
  当仆役长来了以后,门图荷太普便嘱咐他一些事项,让他领走琉拉。
  在门关上以前,门图荷太普竟有股想把琉拉留下来的冲动。他发现自己的样子实在可笑,门图荷太普扶着自己的头,摇头苦笑。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都已经知道琉拉是一个小男生了,就不应该再去找寻他的影子,可他每次出现都这么地偶然,又这样的短暂,他不得不把他留下来,就怕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尤其是已经知道他做的是比舞姬更危险的工作时,门图荷太普不能说不震惊;尤其是一想到他是这般出生入死地为这个家族工作……这让门图荷太普更怕失去他。
  “呵呵呵……我看到了喔!”
  门图荷太普着实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怪声给吓着了。他连忙转头一看,原来是他的孪生兄弟正躲在门后偷笑着。
  门图荷太普没好气地对这个与他同样调皮的弟弟说:“干什么鬼鬼祟祟的?索伊尔!你愈来愈没有宫里的规矩了!”
  “别这么说,我可是敲了半天的门呢!”索伊尔笑盈盈地接近被他逮住小辫子的王兄。“而且,不守规矩的人应该是王兄您吧?”
  “我……我哪有不守规矩了?”门图荷太普记得从他继承总督的位置后,就再也不曾为这样的小事说谎,这下子被自己的弟弟撞上这般光景,他的口齿变得不清晰了。
  “哼哼,你可别说是我眼花,倘使我眼花,也不可能连这么多的侍女都跟着我眼花吧?”索伊尔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唯有总督才能拥有的柔软床铺上,翘起二郎腿说着。
  “听侍女说,昨晚你带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回来,是吧?可今儿个早上怎么瞧见是个小男孩哩?还七早八早让仆役长领了出去,敢情你是要那名叫琉拉的舞姬女扮男装入宫吗?你小心劳米和亚士奇说话。”
  这一句话真是说中门图荷太普的心事了。
  “亚士奇……他人又不在上埃及。”门图荷太普心虚地摊开桌上未批完的公文:“我不是让他到努比亚去运黄金了吗?少说他也要十天半个月才回来吧?”
  索伊尔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哈哈……少来了,王兄,我们小时候只要亚士奇‘哼’一声,什么鬼主意都不敢做了。可他上次派人来通报说大概明后天就会回来了喔!”
  亚士奇,这位从门图荷太普一世便开始为底比斯鞠躬尽瘁的官员,门图荷太普自小便和弟弟接受这位可敬的长者教授知识;他与劳米一样,都是对上埃及忠心耿耿的老臣。
  门图荷太普低头沉思着,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之前劳米就因为琉拉的身份而颇有微辞,现在若再让他和亚士奇知道他收下琉拉在宫中工作,那不知道要在宫中引起多大的喧哗!搞不好他们两个会联手起来,让所有的大臣都向他抗议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也说不定。
  “不……那是在他们都不知道琉拉是男的前提之下,所以才极力反对……”
  门图荷太普喃喃自语地说着。
  “什么啊?王兄?”索伊尔向这位年轻的领袖问着。
  “我是说,琉拉是个男的。”门图荷太普转向索伊尔正色地说着:“我昨天晚上见他在宫中的长廊上走着,他受了好重的伤,所以……”
  于是,门图荷太普便向弟弟说明了一切。
  “……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门图荷太普从在神殿中巧遇琉拉,到他因舍身救人被鞭打的事,一口气将所有的事情道尽。
  只见索伊尔一愣一愣地跌坐在床上,被这样精彩的故事给震得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我想让他留下来,不再让他去杀人。”门图荷太普叹了一口气。“虽然他留在宫中不知是福是祸……劳米他们那群老顽固也不知又要说什么,可是,我希望能将他留在我身边。”
  “这也是战争女神的安排吗?”索伊尔又恢复笑闹的本性。“让你活到这个年纪,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女子,但却又偏偏捉弄你,让这女子一下子变成了男子?”
  门图荷太普推了一下索伊尔:“喂,若我早就知道他是一个男的,你以为我还会在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把他掳上马来吗?顶多就是赏他几匹布和珠宝,草草打发他走人了!”
  索伊尔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像是不点破哥哥的谎话一样。
  “真的吗?”他问。
  门图荷太普没有回答,只是摇了一下铃,让侍女进来帮他更衣。
  真的,是这样的心态下,才留下他的吗?
  因为可怜无家可归的他,所以留他在宫……
  门图荷太普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
  他只是觉得,昨晚在他怀中睡得香甜的孩子,是一个少年。
  是一个把从未见过面的主人当神一样地尊敬的天真少年。
  他无邪的睡容,和醒着的伶牙俐齿都各有一种不同的风情。
  西元前的二○三八年,底比斯的秋天。
  阳光洒在这炙热的大地上,完全不吝惜地倾泄着它的无比热力,现在正是尼罗河的泛滥末期,农人们正要开始播种的时节;而这位年轻的统治者,似乎亦被不知名的种子植入心田,一种莫名的情绪,像是要冒出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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