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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刺眼的阳光越过窗棂洒进屋内,亮得睡在角落的人儿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好累!第五宁一睁开眼,深沉的疲惫随即笼罩全身,仿佛她这一整夜白睡了似的。
  怎会越睡越累?她不解地蹙眉,伸手想掀开被子好起床,一阵随之而来的疲痛让她顿时瑟缩了下。
  老天!有人趁她睡觉时偷打她吗?面对着全身上下无一不酸疼的筋骨,她直觉反应地暗付。
  “阿恪?”她望向另一边屋角寻找儿子的踪影,却只看到儿子的被子卷成一团搁在木板上,接着她发现到窗外高悬在天空的太阳,这才惊觉自己竟一觉睡到了中午。
  “糟!”她一紧张,赶忙想起身,怎料四肢硬是不听指挥,才刚一站起来,一个脚软,她闷哼了声,又跌回地板上。
  剧烈的动作扯疼原本就疲痛的肌肉,她连吁了几口气,试着缓和下骤起的不适。
  忽然间,鲜明得几近真实的画面闪过她脑际。
  她昨晚梦到了他,那个深情温柔得一如往昔的他。
  那是她九年来作过最美的一个梦。
  没有背弃、没有心酸,有的只有重逢的喜乐与惊叹。
  梦里的他不再是她记忆里永远的少年,岁月似乎没有因为是梦境而放过他,长高也长壮的他看起来成熟了好多,但,即便他外表如何改变,他的怀抱永远是她最温暖的港口——
  梦境的回溯突然中断,不知怎地,她美丽的脸庞霎时染上了一整片艳丽的深红。
  又羞又愧地低吟了声,显然是忆起了随着温馨好梦而来的瑰色春梦。
  她怎会作那般艳色无边的激情春梦?难道说九年来的清心寡欲只是她表面的假装,而实际上的她仍强烈渴望他的拥抱?
  不可能的!她想也不想地否定了自己的假设。
  因为……她红着脸回想起与他的几次肌肤之亲,血气方刚的他每每都因不知节制而把她弄得疼痛不堪,常是一次同床就让她两、三天无法下榻。那样难堪的回忆怎会让她有重温的渴望?
  等等!她倏然一怔,身上传来的阵阵疲痛混合起昨夜的梦境,一股教她头皮发麻的熟悉感窜起。
  她忙不迭低头扯开自己衣襟一看,差点昏晕过去。
  胸腹间遍布的红肿吻痕、指印与点点胡碴印子仿佛故意嘲弄她似的,明显得让她想视而不见都不可能。
  难道昨晚不只是一场梦?
  迟来的顿悟让她微微一震,还来不及细细体会胸口涨满的喜悦,长久以来蛰伏心里的深层恐惧却已浮现。
  顾不得身体上的不适,即使必须攀扶着桌角,第五宁还是硬强迫自己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阿恪!”她掩不住着急地喊。
  连叫了好几声仍得不到儿子回应。心底盘旋的不安更甚了。
  扶着木墙,她踉跄地走出木屋,“阿恪!”面对屋外的异常安静,她冷不防地打从脚底窜起了一道恶寒。
  心中的疑惧已成真的可能倏地揪住她的心,教她双腿一软,顿时跌坐在地。
  原以为他不会再回东北来的。谢蓉蓉是南方人,压根适应不了东北的天候,依他个性,她不难猜出他应该会舍鞍谷,选择适合谢蓉蓉的地方定居。也因此,当她非得为自己和阿恪寻找一个人烟罕至之处以居住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鞍谷。
  一个理应不会再出现在鞍谷的人为何又回来了?她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解释,除了他是回来带走阿恪的。当初他不要阿恪,并不表示他以后也都不要他,毕竟父子天性;有谁会狠心到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认?他不可能会弃自己的骨肉于不顾。
  都是因为她,因为她是阿恪的娘,所以他在不要她时,迫不得已连阿恪也不要了。
  昨晚宛如幻梦的片段每一幕都刺激着她难捱的心酸——他看着她的样子仿佛她仍是他心之所系,仿佛他眼中仍只有她。但,她却比谁都清楚,梦里的虚幻永远是虚幻,恍惚的是她的眼,错把他的敷衍看成了眷恋。
  怕他真的带走了儿子的恐惧与随他而来的阵阵锥心刺痛格破了她伤痕累累的防线,引出了她滔滔不绝的滚烫泪水……
  一回来就看到她哭倒在地,不禁吓坏了菖蒲和阿恪。
  “宁姐!”
  “娘!”
  第五宁乍然听见儿子的声音,喜出望外地抬头一看,就见前方朝她跑来的阿恪与菖蒲,“阿恪……”“啊!”一过来就被娘亲一把抱住的阿恪发出一声惨叫,“娘!”他被搂得差点不能呼吸,赶忙挣扎,“娘!放手啦!”。“宁姐?”菖蒲有些担心地看着抱住儿子猛哭的第五宁,“你没事吧?”
  稍稍缓和了下激动的情绪,第五宁这才放开儿子,拭干脸上纵横的泪水,扯开了嘴角浅浅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阿恪不见了。”
  阿恪脸一红,即使心中感动,嘴上还是别扭地嚷:“娘你睡傻了吗?我怎么可能不见?”
  “是啊!你怎么可能会不见呢!”带着点自我安慰的成分,第五宁附和道。“对了,你们刚刚跑哪儿去了?”
  “我们……”菖蒲迟疑了下,“我们跟着阿恪他爹到林子里砍树。”
  第五宁闻言一怔,整个人恍惚了下,“他……阿恪他爹真的回来了?”
  与其说她这是在问菖蒲,不如说她是在问自己。
  “是的。”菖蒲答道。
  “我没有!”第五衡重重地甩开手上的斧头,盈满怒火的眼狠狠瞪向胡乱指控他的紫荆。
  “没有?”紫荆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敢发誓?”
  由于菖蒲带着阿恪回去煮午饭,顺道看看第五宁起来了没,因此林子里只剩紫荆和第五衡,在没有顾忌的情况下,她自然不会再跟这个负心汉客气。
  面对紫荆为他扣上一大堆“抛弃妻子”的罪状,第五衡抑制住自己濒临失控的情绪。“是宁儿跟你说我不要他们母子的?”
  “这哪用得着宁姐说?”她连哼两声。“任何有眼睛的人一看,就知道你做了什么!”
  她最讨厌这种敢作不敢当的人了!要不是看在宁姐似乎对他余情未了的份上,她压根连话都懒得跟他说,直接就让菖蒲把他赶出谷。
  “既然宁儿没说过,你凭什么这么说?”他双拳紧握,若非顾虑到她是名女子,他早就送上一记铁拳打烂她嘴。
  紫荆一听也火了,“凭什么?就凭宁姐和阿恪的命是我们救回来的!”不让他有插嘴的余地,她有如连珠炮地接着往下说:“宁姐在你走后差点死掉你知道吗?不知道!因为你正顾着和那个谢蓉蓉浓情蜜意、双宿双飞,哪顾得到宁姐为你不吃不喝、难以成眠?要不是我们看不过去,强逼她吃饭、喝水、睡觉,你以为现在还看得到她人吗?我呸!”
  她每说一句,第五衡的脸色便沉一分。
  “当初你若是无心与宁姐厮守一辈子,那就别碰她。喔,沾了、碰了,等她肚子大了再一脚踢开她,这就是你的担当?”对他已呈铁青的脸色视若无睹,紫荆继续嘲讽道:“像你这么不负责任的男人回来干吗?该不会是谢蓉蓉被你玩腻了,没新鲜感了,所以你又回头想起当年被你抛弃的宁姐母子——”
  “够了!”他一声发自丹田的低吼吼断紫荆未完的讽刺。
  被他浑厚的内劲震得一愣,紫荆这才乖乖闭上嘴。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抛弃宁儿和阿恪!”第五衡咬牙切齿地狠狠瞪着她,“至于你所说的那些滔天大谎,我不追究是谁告诉你的,只要你别再在我面前提起!”
  “我说谎?”紫荆气得涨红了脸,顾不得害怕地反驳道:“是你心虚,听不得我说实话吧?”
  迅雷不及掩耳地,第五衡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将她举离地面,瞠大了喷火的眼,愤恨的字句自齿缝中流泄出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什么都别说!”
  紫荆强压下因他而起的惧怕,倔强地回嘴道:“我不用知道什么,若是你像我一样,亲眼目睹宁姐这九年来承受的苦,我就不信你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否认自己做过的一切!”
  第五衡闻言一窒,绷张到极限的最后一丝理性陡然绷断。
  “你干什么?”突然被粗鲁地扯着走的紫荆失声尖叫,忙不迭地拉扯他手以求挣脱。
  第五衡不发一语,拽着她的手坚定而固执,任她怎么捶打也不为所动。
  她以为他看不见吗?宁儿在谷里过的日子有多简陋、多难捱,她真以为他视若无睹吗?
  两幢摇摇欲坠的小木屋,单薄得根本抵挡不住东北严冬的侵袭,而屋内家具甚至连床也没有,盖的被子也破旧不堪……该死!每一想起她和他们的儿子竟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就恨不得砍死自己!
  本来谷里该有五幢坚固的木屋供他们栖身的,怪就怪他!九年前自杭州逃开后,无处可去的他一意想回鞍谷舔伤口。怎知一回到鞍谷,两人过去在谷里相依为命的点滴就像梦魔般日夜折磨着他,而她的背叛更不时重现地嘲讽他的念念不忘。最后,被折腾得形销骨立的他再也受不了,发狂地毁掉了那五幢木屋后,他远离了鞍谷,井发誓有生之年不再踏入这伤心地一步。
  那五幢木屋若还留着,他们也可以少吃点苦。
  她该是被捧在手心里呵疼的,而以前的他确实也做到了这一点,可是这几年……
  他无法不恨、不怨。恨九年前没能阻止那一次的杭州之行,怨自己蹉跎了九年时光错过她。不过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现在他回来了,并且不可能再有让她再自他身边逃开的机会,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够他一一弥补回九年来乖隔离阔所受的伤。只是,面对她九年前的欺骗与现今紫荆莫名其妙的指控,原本不打算追究的他,终究还是抑不住被诬陷的气。
  拉扯间回到了木屋所在的大空地,他一眼便搜寻出第五宁所在的位置。
  “你放开我!”没察觉到他眼神在触及屋廊下的第五宁身影时,那一瞬间的软化,紫荆仍旧使尽
  吃奶的力气想脱开他的钳制,怎料他却在这时松开了手,教她因用力过猛而跌坐在地,“啊!”
  一听到紫荆惨叫声,正在厨房里忙着的菖蒲立刻飞身跳了出来,“紫荆?”
  乍见紫荆狼狈的模样,菖蒲忙不迭地飞奔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你没事吧?”
  菖蒲盈满关心的探问与她温柔的搀扶让紫荆鼻头一酸,倏地张臂抱住了她,好不委屈地埋入她肩窝里啜泣起来。“你跑哪儿去了?为什么我被欺负了,你都还不来帮我?”
  被她哭得心头泛酸,菖蒲只得轻轻拍抚着她哭得一耸一耸的肩背。柔声安慰道:“别哭了。”
  “大干娘怎么了?”闻声赶来的阿恪好奇得紧,抬起睁得圆亮的大眼询问似地望向刚认的爹,却见他一动也不动地瞪着他身后的某一点。阿恪回头一采,这才知道他爹瞪的对象是他娘。
  眼下的情况实在是很诡异。阿恪的视线在父母之间来回;娘的脸色青青白白的,好像随时有可能昏厥过去,而爹则是黑沉沉的一张脸,似乎在压抑什么似的绷得死紧。
  觉得情况不对劲的不只阿恪,菖蒲一边安抚怀里的紫荆,一边分心注意着默然相对的第五衡与第五宁。
  “这是怎么回事?”她低声问着犹自啜泣的紫荆。
  紫荆嘟了嘟嘴,哭音仍重地再次控诉,“第五衡欺负我!”
  菖蒲头痛地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刚刚又对第五少爷说了什么?”
  她的话教紫荆不满地瞪大了眼,“敢情你不是为我,而是在为那家伙抱不平?”
  菖蒲连忙接住她随着抱怨而来的拳头,带点冤枉地,她摇头道:“我没有为谁抱不平,只是想问你,第五少爷怎会突然动手抓你?”
  “我怎么知道?”不愿坦承是自己主动去撩拨第五衡的怒气,紫荆避重就轻的说,“他不知哪根筋不对劲!”
  “你——”菖蒲眼角瞥见第五衡突然跨步上前——
  “第五少爷!”
  “爹!”阿恪惊叫。
  “你要对宁姐做什么?”紫荆差点跳起来。
  不只她们吓了一跳,就连第五宁也被他这忽然上前的动作吓得倒退数步。
  她脸上再明显不过的惧意让他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你以为我会伤害你?”
  第五宁抿紧双唇,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那你干嘛退后?怕我?”
  他语气里刺耳的讥讽教她心头一缩。
  “说话啊!”
  她还是摇头。
  一旁的菖蒲来回看了看僵持的两人,倏地决定道:“阿恪,我们去煮饭。”
  “煮饭?”阿恪迟疑了下,“那娘和爹……”菖蒲脸上的坚持让他聪明地乖乖收回到口的拒绝。
  春着菖蒲拉着阿恪往厨房走去,紫荆犹豫了下,最后即使再怎么不甘愿,还是识趣地跟在后头离开,留给久别重逢的两人一个把话说清楚的机会。
  “对我无话可说?”第五衡讥诮地睨着她满脸的防备。
  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嘲讽敌视,第五宁强压下心底窜升的委屈与泪意。
  他怎能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当年负心绝情、执意背弃他们母子的是他,而现在,他怎能拿满是责备、怪罪的眼神看她?
  “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要这样惩罚我?”
  惩罚?第五宁不解地想摇头否认,却因颤抖得厉害而做不到。
  “让我痛苦会使你好过吗?”
  他的一连串指责来得莫名其妙,她哽咽着出口反驳,“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他自讽地一阵苦笑,“你一句听不懂就抵得过我这些年来所受的折磨?”
  捕捉到他眼底一闪即逝的落寞与伤痛,她冷不防地被扯疼了仍牵系着他的心。
  怎么把眼前高大的陌生男人与她记忆中的衡相互重叠?九年的时光不只让他长高长壮,也让他从一个眼里只看得见她的深情少年长成了有着冷漠双眼的深沉男子,仿佛随着他的成长,那个呵护、眷恋她的衡也跟着被他埋葬、遗忘。
  突然间她想起了谢蓉蓉,那个现在该是他妻子的女子。或许他的深情依旧,只是给予的对象不再是她……
  “你说话啊!”被气愤蒙蔽了双眼的第五衡盲目得看不见她眼中的泪意。
  她抿了抿唇,硬撑着不让泪掉下。
  她一脸固执的模样恼得他一个跨步上前,在她的惊呼中抓住她细瘦的双臂,也不管自己是否弄疼她地将她举抱起来,直视他怒火熊熊的眼眸。“你可以永远都不跟我说话,而我也会让阿恪永远不再跟你说半个字!”
  一声尖锐的抽气声来自于她。他的威胁狠狠刺中她的要害。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控制不住地抖着声音问。
  “什么意思?”他脸上浮现残酷的神色,“你说呢?除了带走我的儿子,我还会拿什么勒索你?”
  证实了她心中所揣度的,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惊慌立即将她团团包围住。“你不能带走阿恪!”
  第五衡眉一挑,“阿恪果然是我儿子!”
  “不!他不是!”她以异乎寻常的强烈态度否认道。
  天!她说溜嘴了什么?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他冷笑道。“我问过阿恪了,他是猴年腊月二十八出生的,虚岁十岁,足岁八岁半,不是我的儿子是谁的?”
  第五宁一急,口不择言,“他是二表哥——”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去杀了阿恪!”他狰狞地打断她愚蠢的谎话。
  她呼吸一窒,马上收回了到口的滔天大谎。
  “我不管当初你为何会自下阿恪,而没打掉他。不过既然他已被生了下来,我就绝不允许我的孩子有叫别人爹的一丝可能,懂吗?”他危险地眯起了眼。
  他的话犹如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进她已淌血的心。
  原来……原来他不只不想要她,就连他们的孩子,他也没打算要留下来。
  他以为她会在他抛下她后,就把孩子打掉吗?刺骨的寒意窜上,第五宁本已苍白的脸色顿成死灰。
  不是没察觉到她霎时刷白了的脸色,但被气得逼近疯狂的他只在乎她的回答。“懂吗?”
  她只能点头。颤抖的双手捂住了嘴,深怕一放手就会忍不住失声痛哭。
  得到她的允诺,第五衡脸色和缓了下来,“我不管你对紫荆、菖蒲她们编派了我什么,但对阿恪,我不希望他因你的谎言而误会我,以为当初是我背弃了你们母子——”
  “啪!”一个巴掌打断他的话。
  “你——”他一把抓住她挥上他脸颊的柔美,脱口而出的怒斥在触及她泪流满面的瞬间消失。
  “你怎能那样说?”挣脱开他的钳制,她飞撞进他怀里,哭着捶打起他胸膛,在他的讶然困惑中,哭出埋藏九年的心酸。“是你不要我们的!你凭什么回来跟我要阿恪?你这骗子!骗子!”
  “你没有资格说我是骗子!”他扣住她双腕。
  “你才是骗子!什么我不要你们?是你不要我!”
  “我没有!”第五宁激动地反驳。
  “没有?那么是谁答应嫁给殷六的?是谁一到殷庄就移情别恋的?”他咬牙切齿地逼问。
  被冤枉的委屈让她泪掉得更凶了。“是你、是你!是你一到殷庄就爱上了谢蓉蓉,而不理我的!而不理我的!是你答应了永远不会离开我后,还变心的!”
  原以为得到了他的承诺就代表了永恒不变,她才会毫无保留地给了他她的全部,可是事实显然不是如此,要不然,他也不会弃他们母子于不顾。
  “什么谢蓉蓉?你扯到她做什么?变心的是你!是你一天到晚跟殷六腻在一起,是你只织殷六的长袍不织我的,是你只找殷六游湖不找我,是你即使怀了我的孩子还答应嫁给殷六——”
  “是你要我嫁给他的!”她吼断了他的控诉。
  “什么?”第五衡怀疑刚刚自己耳朵是否出了问题。
  “是你要我嫁给他的。”她重复,眼底眉间全是难堪与痛苦。
  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他霍地跳了起来。“我会要你嫁别人?除非我死!不!即使我死了人我也不准!”
  她仰首看他斩钉截铁的否认,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她就要相信了。“你自己说过的话,你忘了吗?”
  “我说过什么?”他又眯起了眼睛。
  她孩子气地用手背抹去还在淌落的泪水,“你说,你不希望因为我而让谢蓉蓉误会,所以要我答应与二表哥的婚事。”
  他一听立刻驳斥,“如果我真有亲口对你那么说过,那我第五衡死无葬身之地!”
  他毒誓一说出口,本来还气他推委说谎的她紧张得赶忙捂住他的嘴。“你胡说什么!”
  第五衡粗鲁地拉开她的手,“我没胡说!”
  她抿了抿嘴,“你是没亲口对我说,但有透过莱蓖传话给我。”
  “秉菌?”他拧起了浓眉,“我只托过她帮我找你出来见面,没有托她传过什么话。而且你干嘛开口闭口都是那个谢蓉蓉?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与她何干?”
  他提到谢蓉蓉时的态度与语气教她迷糊了。“你没有和谢蓉蓉成亲吗?”她嘴上问得轻松,心底却忍不住发酸发疼。
  “我怎会和她成亲?”他矢口否认。
  第五宁皱起了柳眉,“你既然没有娶她,那当初你为什么要跟她私奔?”
  “我跟她私奔?你疯了?我跟她私奔干嘛?”他气急败坏地嚷嚷。
  当年作客殷庄,他可是怕死了那个花痴谢蓉蓉三天两头对他的死缠烂打,又不是脑袋坏去,他躲她都来不及了,怎会跟她私奔?
  “你没有跟她私奔,那你们同一天离开殷庄怎么说?”她红着眼睛瞪他。
  第五衡倒抽了口气,“你比谁都清楚我是为了什么离开。至于那个女人,我管她去了哪里,就算去死,也与我毫不相干。”
  “说是你带着谢蓉蓉私奔的!”她固执地认定了他的罪。
  他恶狠狠地瞪她,“她说什么你都信,就是不信我?”
  “你要我信什么?”她哭诉道:“到殷庄作客不满一个月,你就和谢蓉蓉出双入对,几时想过我?缝给你的袍子你不要,为你做的香包被你当废物丢在地上践踏,宁愿陪着谢蓉蓉去爬山赏花也不肯拨些时间来看我,还要我允诺二表哥的求亲,甚至……甚至在我告诉你我怀孕后,一语不发地跟谢蓉蓉私奔——”
  “够了!”他越听越火大,“谁跟谢蓉蓉那花痴出双入对了?还有,你在殷庄什么时候缝袍子、做香包给我了?”
  “怎没有?”她吸了吸鼻子,“我缝了件浅绿色的夏杉给你,可你却看也不看就叫荣蓖把它退还给我。”
  又是荣蓖?第五衡眼睛一咪,隐约须悟到了些什么。他做几个深呼吸缓和激昂的情绪,好冷静下来把这一团混乱理清楚。
  “你曾做过香包给我?”
  第五宁点点头,一想到那个被他丢弃的香包,原本停止的泪水又滚滚直下了。“我是想,我们第一次过节,所以……”
  虽然小时候跟爹娘每年都会应景地过年节,但自从搬到鞍谷后,一来是不方便,二来大伯和衡没有这习惯,因此也就不过端午。到杭州作客时,正巧遇上五月五,也算是他们俩头一回一起过节。
  “所以你就学人家做香包给我?”他先前的气愤激动不再,反而多了几分试探的味道。
  忙着啜泣的她并未察觉他语气上的转变,“可是你却把它丢掉……”
  他蹙起唇,“我没收到你做的香包。”
  “什么?”她讶然抬头,连哭都忘了。
  “我没收到你做的香包!”他再肯定不过地重复。
  “不可能!”她摇头,“我明明托兼蓖把香包交给你的!”
  果然!心中的揣测得到了验证,第五衡咬牙忍住到口的咒骂,再问:“你说,是荣蓖告诉你,我在知道你怀孕后,就和谢蓉蓉私奔的?”
  她抹去扑簌簌落下的泪,“嗯。”
  他深吸了口气,“也是兼蓖告诉你,我移情别恋爱上谢蓉蓉的?”
  嗅出了一点不大对劲的气息,第五宁皱起眉头,“怎么了?”
  他抿了抿嘴不回答,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望进她因泪雾而述蒙的大眼。良久,他才说道:“我没有抛下你和阿恪。”
  “可是——”
  “别急,听我说。”他扬手拦下她的辩驳。“在殷庄作客的三个月里,我们见过几次面?”
  她愣了一下,“几次?”虽然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但他严肃的表情让她也跟着认真起来。“四、五次吧。”事隔多时,她已记得不真切。
  “我还记得,除了我到你房里要阻止你喝下打胎药的那次外,每回我们碰面都是在殷家家宴的时候……”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第五宁震惊得张大了眼,“什么我喝打胎药?”
  他眯起了眼,“我离开的前一天,你不是——”他灵光一闪,霎时明白这又是一场被设计好的戏码。“你没有要兼蔑为你煎打胎药?”
  她满脸的难以置信,“我怎么可能要菜蓖为我煎打胎药……”她倏地沉下脸来。“你以为我会不要孩子?”
  “我亲眼在你房里看到一碗喝剩的打胎药。”第五衡正视着她,把她眼底的震怒尽收眼里。“别急,听我说完。你说你有让兼芭来告诉我你怀孕的事,可是我可以发誓,兼蔑并没有跟我提过只字片语。我之所以会知道你怀孕,全是因为我在殷家后院瞧见荣蔑由厨房端了一碗药出来,由于那时候我还在怨你许婚二表哥的事,即使担心,也只能装作不在乎,直到那碗药的味道飘迸我鼻子里。那味道吸引了我的注意,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跑到厨房想看看那碗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然后,我才知道那该死的竟是碗打胎药。”
  回想起当时,那股贯彻心肺的痛他隐约还可以感觉得到。
  “你知道我直觉是怎么想的吗?我以为你是怕有了我的孩子会妨碍你嫁给二表哥,所以才痛下杀手——”
  “我没有!”他不实的指控气得她握紧了小拳头。
  “可我亲眼看到了!”他低吼回去。
  第五宁被他吼得微微一征。
  “后来我还跑到你房里找过你的。”他眸里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你理都不理我,连开口解释也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仿佛我在你心里,一点地位也没有。”
  他说得如此言之凿凿,教她几乎就要相信自己真的曾对他做过那些残忍的事。
  “你说的我完全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
  “不是你,那我在你房里见到的会是谁?”
  她无力地捂住了双唇,整个人近似虚脱地跌坐到地上。
  不是她,那会是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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